刘永谋:怀孕是种病吗?如果不是病,为什么要产前检查、孕期护理和医院分娩?如果是病,不婚不育难道不是健

*中国人民大学吴玉章讲席教授刘永谋首发于微信公众号,老人护理13825404095保留一切知识产权,侵犯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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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年轻人不爱不婚不孕成风,尤其是生育更是让很多女人视为畏途。一般此类问题的思考,总是会从目前不友好的养育环境出发找原因,很少会从怀孕本身出发进行分析。

读了《怀孕文化史:怀孕、医学和文化(1750-2000)》之后,发现怀孕及其观念为当代生育问题讨论提供不同的视角。这是一本用话语分析方法研究怀孕历史的社会建构主义著作。准确地说,它研究的是西方社会的怀孕文化史。

首先,怀孕明显具有自然-文化、私人-社会两种双重性。前者指的是,在孕妇身体生理变化的同时,如何看待怀孕的主流观念不断变化。后者指的是,怀孕既是孕妇及其家庭的私事,也是现代社会干涉和控制的社会性事件。大家知道,生命政治流行的当下,婚恋、怀孕和出生率是人口技术的重点调控对象。

生育与女性的关系尤其是它是否损害女性的身体,至今仍没有完全澄清。在传统社会中,多数人们相信生育并不伤害女人身体,甚至生育过多妇女不容易怀上某些疾病。20世纪以来,类似观念被扭转,越来越多的人认为生孩子伤身,女人为家庭繁衍后代做出巨大牺牲。这意味着我们的怀孕观发生重大的转折。

按照汉森的总结,理解怀孕主要有3种模式。第一是传统共生模式,认为和胎儿是共生关系,怀孕让女人身心充满活力,有利于女人的身体健康。第二是20世纪出现的寄生模式,认为怀孕是生病,胎儿是汲取母亲营养的寄生物。在这种新观念之下,孕期前后女人才是健康的,分娩意味着治愈。第三是最近几十年出现的竞争模式,认为胎儿成长与母亲健康存在竞争关系,包括营养、心智等各个方面的竞争。在此种模式下,孕妇即使没有生病,也是因为胎儿竞争而徘徊在不健康的边缘,很容易患上孕期高血压、产后抑郁症等各种疾病。

围绕怀孕是否健康、是否是疾病的问题——我关心的第一个问题——三种模式聚焦于孕妇与胎儿关系的理解,指出妊娠分娩过程中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冲突。众所周知,这种冲突在生产时“保大还是保小”的拷问下最为突出。汉森指出,在19世纪20世纪之交,产科医学明显从关注母亲健康转变为关注胎儿健康。也就是说,彼时起女人被忽视,而所谓胎儿权利的观念开始主导怀孕事务。

显然,胎儿权利背后肯定有生命政治的考量。对于当代现代社会来说,出生率与经济社会繁荣息息相关。这对于女性主义者来说,这无疑不是某种对女人的贬损。简单地说,“保大还是保小”不应该问,肯定首先要保住女人。

由此逻辑深入,一些人认为,生育是女人处于不平等地位的首要原因,只有彻底摆脱生育女人才能获得自由。而另一些人则认为,生育本身不是压迫性的,而是将剩余与生产分离的文化建构才是压迫性的,应该通过给生育的妇女提供社会支持、补偿和奖励来消除压迫,在全社会范围内分担生育的负担。马克思主义的妇女观念属于后者,强调生育也是某种形式的生产,“妇女能顶半边天”,女人生孩子应该享受产假、补贴等各种社会福利。

在怀孕观分歧的背后,存在着对怀孕是否是疾病的拷问:

怀孕究竟是一种自然状态还是一种疾病状态?答案并非像看起来都那样简单。我们可以将怀孕分为正常和反常两类……正常怀孕被认为是非疾病的。但问题在于,对于任何的怀孕而言,正常都可以快速转变为反常,这意味着针对所有怀孕的医学监控都只是表面上证据确凿。在另一方面,很多女性发现这些医学监控具有侵略性并且可能贬损她们的价值,其结果会对她们的怀孕经历甚至产生消极的影响。一般而言,医学职业领域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可以按性别划分出两大阵营,一边是捍卫最少干预(自然)怀孕过程的助产婆,另一边则是倡导干预(文化)的男接生婆/产科医师。

什么是健康?最常见的定义:健康是没有疾病。什么是疾病?最常见的定义:对人体正常状态与功能的偏离。从这两个定义中,我们可以发现疾病和健康并非完全病理性的,同时是社会建构性的。起码可以从两个方面解读这种建构性:1)何为正常,本身便是文化建构性的。对此,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有精彩的论述。比如说,认定异性恋正常,同性恋便是疾病,而这种认定当下正在松动。2)从健康到疾病存在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究竟那个点区分二者也会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或者不同地方、文化有些许差别。比如,疫情期间有人讨论过将高血压标准从140/90调低到130/80,据说这一调整将在中国增加好几亿高血压病患者。再比如,体重标准如BMI存在很多不同的说法,很多人指出现在流行的标准过低,原因是减肥、健身产业的商业考量。实际上,“亚健康”概念流行,偷偷扩大疾病的范围,促进医药保健产业的兴旺。

回到怀孕问题上。怀孕不是病吗?可是医院有产科,分娩在医院,产前和孕期定期去医院检查,这明显是将怀孕作为疾病或准疾病对待。

怀孕是病吗?如果它是病,就不应该让女人怀孕,男人让女人怀孕就视同于投毒,而不孕不育才健康而不是需要治疗的病。如今国家鼓励生育,难道是至公民的健康于不顾吗?

仔细想一想,按照环孕的寄生说和竞争说,那些能孕不育的女人才是真正清醒的、对自己健康负责的人,做出唯一正确的选择。对不对?在这里,我们发现当前生命政治中怀孕观的矛盾之处:一方面,它认定怀孕有病,因此要花钱进行治疗,可以大赚其钱;另一方面,它提倡女人要为国生育,牺牲自己的健康。

上述矛盾暗含着对孕妇的多重贬低:1)孕妇不正常,或者处于病态中。2)孕妇心智有问题——“一孕傻三年”——身体里还有个其他人-入侵者,主体性模糊。3)怀孕、生育是动物性行为,孕妇像动物一样活着,比如吃了睡、睡了吃。

上述矛盾更导致很多贬低女性的文化现象。在中国,坐月子文化就是把产妇当作病人,而且还是大病一场,因此不能见光见风,不能沾冷水、洗澡。在西方历史上长期存在着类似观念:穷人生殖力强,因为他们生活更低级,而生活更优雅的有钱人家的女人不容易怀孕,这实际上是无稽之谈。其他还比如,孕妇容易癔症、容易犯精神病,读书太多的女人影响生育等,围绕着怀疑充斥着大量贬低女性的奇谈怪论:

对于大多数妇女来说,妊娠本身就能导致精神兴奋,有时也会引发精神错乱,尤其是对于那些有遗传倾向的妇女而言更是如此。

这是一本1835年出版于英国的医学著作《论精神病及其他影响心智的疾病》。在此类不友好的环境中,孕妇被重点监视和控制,在压抑和不自由的家庭环境、社会环境中怀孕。

想到此处,对女人的境况深表共情。并且,这就引出我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怀孕与新科技发展的关系问题。如何让女人彻底摆脱生育困境呢?人造子宫技术看来有潜力,它将彻底将生育任务交给智能机器。

事实上,科技发展在生育问题上极大地帮助过女人。避孕技术的发展,让一些女人不必一年接着一年怀孩子、养孩子,什么也干不了。19世纪晚期,现代剖腹产出现,1892年左右传入中。20世纪20年代,出现可靠的怀孕测试,方法是尿液检测。后来,流行过一段X光诊断怀孕,后来才知道这种方法对女人身体伤害巨大。50年代末B超发明,60年代被用于产科检查。20世纪最后30年,大量产科新科技如产前筛查、羊膜穿刺术、绒毛膜绒毛活检、体外受精、试管婴儿出现。21世纪以降,代孕技术、基因编辑、克隆技术以及人造子宫等新科技,进一步推动辅助生殖的发展。

新科技进步与怀孕观改变有关。很多人指出,将胎儿视为某种形式的人,进而认为它有某种权利,与B超胎儿摄影术有关。当人们看到清晰度人形胎儿,当然更容易将之当作人。同时,子宫受到贬低为“生育工厂”的威胁,人造子宫出现更是促进这种观念。

从更宏观的视角看,生命政治的留下离不开技术发展,它本身便是一种技术-权力。无论是区分、规训还是人口等领域的运作,没有相应的技术支撑,生命政治便不可能实现。从总体上说,生命政治的基本理念是技术理性-工具理性在治理领域的应用。

就怀孕由女体独自承担而言,任何男女平等的讨论均不能忽视它的讨论。对于愿意生育的女人,应该进行制度性的安排予以强力支持,将之纳入社会生产的当然部分,而不应让她们孤零零地面对如此沉重的付出。就那些不愿生的女人,必须保障她们少生不生的权利,尤其是宣布这很正常而不是某种生理或心理的异常。并且,面对正在到来的超单身社会,采取各种措施如大力发展养老机器人,构建单身友好、单亲友好、同性友好的高度文明社会。

2025-02-21 12:11 点击量: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