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橄榄树

《白色橄榄树》——玖月晞宋冉遇见李瓒的那天,产后康复13825404095是很平凡的一天。六月三号,
位于东国中北部的阿勒城看上去和往常的每天一样。早上八点,宋冉推开旅馆的窗子,
楼下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直通尽头的小学校。路两旁商铺建筑矮而平,高低错落的窄逼民居掩映树后。放眼望去,
街上灰扑扑的,纸屑落叶无人打扫。但天空是蓝色的,阳光也很灿烂。楼下餐馆里,
一位裹着头巾身着黑袍的年轻妈妈带着小儿子坐在桌边吃早餐;店老板站在摊位后头一手切烤肉一手甩面饼。
烤肉,煮豆和面饼的香味在街上飘荡。街对面的修理店里,几个中年男子早早地推来摩托挤在店门口,
七嘴八舌跟修理工交流,说着宋冉听不懂的东国语言。不远处传来一声鸣笛,公交车停靠路边,
一群身着校服的小学生涌下车,叽叽喳喳跑向学校。公交车司机摇下窗户,跟路边巡逻的警察交谈几句。
一切看上去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但又不太一样了。本地餐店还开着,KFC早已歇业;牙科诊所正开张,
手机店却关门一个多星期了。门上贴着中国某手机品牌的新款机型,招贴画破烂不堪,纸片在晨风中抖索。
一只流浪狗蜷在角落的破报纸堆里。隔壁服装店的玻璃橱窗也蒙上一层灰,隐约能看见窗子里头两个假人模特,
一个黑色长袍头巾遮面,一个白
色衬衫花短裙。晨风扫过落叶纸屑,吹不动橱窗内静止的裙摆。宋冉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心里一丝淡淡的惆怅像那块蒙着灰尘的玻璃。这是她在这个国家待的最后一天。今天她的外派任务结束,
即将返程。从阿勒城去首都伽玛车程4小时,回国的飞机在夜里十一点。她靠在窗边拿手机刷网,
国内现在是下午,网友正讨论着明星出轨,最美豆腐西施之类的话题。当地时间上午八点半,
差不多该收拾东西了。她刚折好三脚架,脚下的地板突然晃动起来,好似地震。但这不是地震!
她抓起相机摁下开关冲到窗口,天边一声惊雷爆炸。但窗外的世界一切如常,街上的人们纷纷抬头,
像一群茫然的鹅。很快又是一声巨响,接二连三——是炮弹。开战了。街道霎那间沸腾,人们大声叫嚷,
四处逃窜。宋冉背上相机三脚架和通讯设备冲上楼顶,远眺城外荒地,她看不见任何军队。但炮火轰鸣不断。
是位于阿勒城东北部数十公里外的哈鲁城,她的一位男同事就驻守在那儿。手机信号断了。
开战第一步就摧毁了通信基站。宋冉架好设备,开通卫星电话,才接通,
国内的事就说:“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在哈鲁城外开战了,你那边情况怎样。”
宋冉转动拍摄角度,稳住气息:“我现在东国中部重镇阿勒城东北郊的一处旅馆楼顶,
能听到哈鲁城方向传来的清晰炮火声,脚下的楼房还在震动,摄影画面也不稳。我所处的阿勒地区,
一分钟前楼下还有汽车行人,但现在街道已经空了。对面我手指的方向是个小学,可以看到……”她放大画面,
“老师们带着学生从教学楼疏散到了操场。在这儿就读的学生人数从几个月前的300多名锐减至现在的100多
名。很多家庭已经早已迁往南方,也就是首都伽玛附近……”待她做完报道,那头的炮响销声匿迹。
不知是战事停了,还是转为枪弹战。宋冉在楼顶等了十分钟,没发现新情况。天空蓝得像水洗过的蓝宝石,
阳光更加灿烂,世界诡异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头给的通知是宋冉照常回国。但战争突然爆发,
交通线可能全面封锁。回去并非易事。她租的车昨晚退了。而约好今天送她去伽玛的司机要带一家六口南下,
毁了约。特殊时刻,也没法责怪对方。九点半左右,宋冉联系到美国的一个记者朋友,得知他们有车,
可以带她一起走。但他们在阿勒西北部十多公里的苏睿城,上午十点半启程南下。此时的阿勒,
街道上挤满开着汽车驾着摩托捆着箱子行囊携家带口逃亡的人。出城方向的路堵得水泄不通。鸣笛声,咒骂声,
呼喊声,小孩啼哭声不绝于耳。宋冉在似火骄阳下跑了十几条街,满城寻找一辆摩托车,
但这时的交通工具千金难求。往回走的路上,她眼睛湿了好几遭。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回到旅馆,
毁约的那个司机却在前厅等她。他送来了一辆摩托车。
上午十点,宋冉换了套黑衣服,戴上帽子和面罩,设备箱行李箱绑上后座,只身骑着摩托直奔西北方的苏睿城。
摩托是男式的,重而不易掌控。她刚来那会儿经常摔,现在驾轻就熟。一路天高地阔,
偶有几辆南下的逃亡车辆经过。她开得飞快,约莫一刻钟后赶到苏睿城郊。街道房屋空无人烟,风吹垃圾遍地走,
恍若白日鬼城。刚走过一条街,远方传来隐约枪响。宋冉掌心汗得湿透,加速赶去城的另一端。
她在空巷子里绕弯,很快冲上宽阔无人的主干道,再度加速之时,前方巷角、楼顶、车后、
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七八个迷彩人影,全副武装握着钢枪冲她吼:“Back Up!”“Stop!
”宋冉紧急刹车。惯性作用下,车飞速前滑,轮胎与地面刮出刺耳的摩擦声。路中央有个铁盒,盒子露出一根线,
线的末端牵着一小块金属片。摩托车刹停,宋冉左脚落下,不偏不倚踩上那金属片。一瞬间,铁盒子亮了起来,
红色的数字开始倒计时——是炸弹。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宋冉的心皱缩成了一个点。她一脚踩着金属片,
一脚踩着摩托车脚蹬,斜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汗像冒豆子似的滚进脖子
里。每一秒都被恐惧拉得无限漫长。但那群人没有要上来搭救的迹象。几秒的死寂,
有个声音冲她喊:“Stay Put!”(别动!)话音刚落,又有人喊了声:“阿瓒!
”宋冉没能分辨出azan是哪国语言。就见一个灰绿色迷彩服的男人从某层楼二楼的窗口翻跃而出,
踩着排水管速降下来。他戴着头盔和面罩,站在路边远远地观察了她一眼——她一身黑的装扮很可疑。
宋冉声音颤抖像扭曲的丝线:“Help! Please!”男人站定一秒,朝她走来,
再次有人制止地喊了声:“阿瓒!”他回头冲自己的同伴打了个手势。
铁盒子上的计时器在迅速倒数——00:09:10男人端着枪靠近,面罩上一双眼睛漆黑明亮,鹰一样警惕。
他步伐沉而缓,离她还有十来米时,盯着她蒙面的脸看了会儿,眼睛微眯,
问:“中国人?”宋冉差点儿没哭出来,喊:“是!我是记者!”这下,他的同伴们纷纷从障碍物后露出身形。
他走近来看那枚炸弹,又看看她脚踩的金属片,说:“你这一脚踩得真准。”“……”
这三分调侃七分温和的语气,宋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人却是稍稍放松了点。他单膝跪地,拆了铁盒外壳,
露出里头烦琐的电线。宋冉不免倒抽一口冷气。他听见了,看她仍保持着单脚撑地的姿势,
轻声问:“能撑住吗?”宋冉只能点头。他不信,起了身,说:“你先从车上下来。”宋冉低声:“……我不敢。
”“没事。我扶着。”他安慰着,左手扶住摩托,她一瞬就感觉到了他的力量。他右手握住她手臂,
宋冉本能地迅速抓紧他,男人的臂上筋肉紧实。他叮嘱:“重心别移,右脚跨下来。”宋冉借着他手臂的力量,
成功从摩托车上下来。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双脚又酸又麻,衣服底下大汗淋漓。他的一个同伴过来推走摩托。
其他人推来附近的废弃车做掩体。他道:“重心保持在左脚,别动。”“嗯。
”宋冉看一眼计时器——00:08:17他重新蹲下,开始理线路。时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沙漠地带,
体感温度接近50度。密密麻麻的汗水从宋冉的眉上流淌进眼睛里,刺激得她轻抖了下。这一抖,
自己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
“撑住了。”他淡笑道,“你要动一下,我就成英雄了。”宋冉呐道:“嗯。”他单腿跪地,低头排查着线路,
偶尔剪掉几根线。或许他随和的气质起了镇定作用,宋冉心绪平复了些。可时间过得极其漫长,等了很久,
她忍不住去看剩下的时间。眼看计时器突破00:03:00,她再度心慌了。他依然有条不紊拆着炸弹,
计时器变成00:02:00时,他轻叹一口气,无奈地说:“时间来不及了。”宋冉心一惊。他话这么说,
手却没停下。他的同伴意识到严重性,又喊了声:“阿瓒!”宋冉泪湿眼眶,泪水汗水淌进面罩里,
面颊一片濡湿。她极低声地抽了下鼻子。这下他抬起头了,面罩之上那一双清黑的眼睛冲她微笑弯弯,
宽慰:“别怕。不会丢下你。”阳光落在他睫毛上,闪闪跳跃着。他嗓音清澈得像泉水。宋冉不哭了,
讷讷地点点头。他低下头继续拆解。但她感觉得到,形势更严峻了。
“你走吧。”她轻声说,“你是个好人,我不想……拉你一起死。”他头也不抬,
问了句:“你能跑多快?”“啊?”“五秒钟,能跑多远?”他语气相当轻描淡写,蹙眉拆着线路,没抬头。
宋冉没反应过来。他说:“还剩1分半,我只能在30秒内拆除重力感应器,让你脚移开时不会立即引爆。
但计时器会加速十倍,剩余的一分钟会缩短到大概五秒。”他问,
“你能跑多远?”五秒?宋冉一懵:“10米?20米?不知道,”“啧。”他遗憾的样子,说,“不够啊。
”“或许30米!”她说,“我没拼命跑过。”他说:“今天试试?”“……好。”她点头。
00:01:10“十秒。准备。”他说,眼睛紧盯着线路,手上一刻不停。宋冉深吸一口气。
7,6,他低声:“5,4,3……”他排除重重难关,终于挑出最后一根线。宋冉浑身绷紧。“1。
”他剪断了那根线,红色计数器疯狂加速,他起身抓紧她的手,冲刺出去。灼热的空气灰尘在耳边起了疾风,
可她听不见看不见了,被他拉扯着拼命奔跑。风声,尘土,热汗,心跳,全都感受不到了。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空间都不复存在,只有夏天的阳光如玻璃镜子一样灼烧着人眼。她不知道五秒有多短,
也不知道五秒有多长。在尽头,他将她扯到怀中护住,扑倒在地。男人的身躯屏障一样罩压住她。下一刻,
轰然的爆炸声中,沙石,泥尘,碎屑,雨一样从天而下。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涉及的国家,地区,人物,
纯属虚构。)
男人双手撑地,从地上跃起。他拍拍肩上头上的尘土,瞟一眼宋冉:“没事吧?”“没事。”宋冉慢慢坐起身。
爆炸的巨响震得她脑子发蒙,反应迟钝。他说:“你先缓会儿,别急着起来。”“嗯。”宋冉点头。
她心跳得厉害,像要炸出胸腔。地面空气沸腾,火一样烧着。太热了。临近中午,一丝风都没有。她扯下口罩,
胡乱抹了下满头满脖子的汗。他走去一边检查炸弹碎片的情况。宋冉心跳还没平复,整张脸都是火辣辣的,
又下意识抹干净脸上的灰。另一名军士走过来问:“你是哪儿的记者?”宋冉说:“梁城卫视。”
对方奇怪极了:“怎么让你一个女的单独上前线行动?”宋冉说:“我不是来采访的。来找人。”“都这时候了,
还往北边跑?”“来找朋友,他们捎我去伽玛。”对方明白了,说:“你一路当心吧,这边局势不稳,
城外有小型交战。”宋冉点点头:“我会的。谢谢。”她起身走到摩托车旁,
无意识回头看了眼那个叫“azan”的男人。他正单膝蹲在地上,手里掂着一块炸弹碎片。
黑色面罩上露出半张侧脸,鼻梁很高,眉骨英挺。她有丝莫名的惆怅,收回目光,跨上车刚准备发动,
听见一道温和的嗓音:“你朋友在哪儿?”宋冉循声回头,是他。他仍蹲在地上,稍仰望着她。微眯着眼,
眼珠子很亮。宋冉眼神飞去他帽檐上,说:“哈里斯酒店。”那边是外国记者驻地。他看了眼手表,
问:“约的几点?”“十点半。”“来不及了。”他好心提醒。
宋冉摸出手机,十点二十九分。她自言自语:“只能自己骑摩托去迦玛了。”他将手心的弹片抛起来,又接住,
眼里闪过善意的笑:“你知道方向?”宋冉:“……”手机没信号看不了地图,地标上的异国文字她也不认识。
她抬头看太阳方位,粗略地辨认了一下:“那边是南……吧。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跟上逃难的车流。
”他扔下手中的碎片,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身,问:“护照在吗?”宋冉摸摸裤子外侧的大口袋:“在的。
”“城里有一批侨商侨民今天要撤走,你跟上吧。”半小时后,宋冉到了苏睿城西南城郊的中复工业园区。
中复是东国中部地区最大的中资公司,主营科研通讯和基建等产业。如今局势恶化,战争爆发,
在外工作生活的侨民得撤返归国。中复园区成了中部地区撤侨的集散地。从昨天开始,
周围几个城市的中国员工和居民开始朝这儿聚集。宋冉抵达园区时,里头停满了大巴车,
空地上怕是聚集了一两千人。她职业病地打开设备摄像,穿梭在车辆和人群中。镜头里,
男人们忙着往车下的行李舱塞行李,女人和孩子出示着护照证件登记上车,中年专家在人
群外头和他们的东国同事紧急交流,他们拿着电脑和书面资料,
语速飞快商谈着工作事宜;更多的东国人则在帮忙搬行李,或跟他们的中国同事相拥告别。
几群不同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纷纷对着镜头做报道采访。宋冉的镜头意外捕捉到一个画面,一位中国姑娘上了车,
透过车窗和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东国小伙子拉着手。那姑娘说了句什么,表情恋恋不舍,
小伙子深深吻了下她的手背,轻轻摇头。正在拍摄,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是刚才的军士,“阿瓒”的同伴。
他已摘了面罩,样貌端正,有着军人身上特有的英气。“我带你过去登记。”“好。
”军士带着宋冉到了一辆大巴车边,跟车旁的检查人员说明情况。宋冉过了护照检查。
那位军士又帮她把设备箱搬进行李舱。“谢谢啊。”上车前宋冉对他说。对方挥一挥手,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
他来去匆忙,宋冉这才想起忘了问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也忘了对那个叫“阿瓒”的人说声谢谢。上车后,
视角受限,她四处张望却也只能望见人群外延几个走动的迷彩服。军人们在维持秩序,敦促侨民上车。
等到几十辆大巴车满载出发,宋冉定睛搜索,全是身材高大戴着帽子统一着装的军人们,好些还戴着面罩。
她很难分清谁是他。
大巴车驶离园区大门时,她看到门口站着几个迷彩服,簇在一起讲话。其中一个男人比他的同伴要高一点儿,
皮带绑在腰上,背脊板直挺挺的。他看见大巴车过来,微微侧过身,对开车的司机敬了个军礼。面罩之上,
他的眉眼十分醒目。他的同伴们跟着敬了礼。车上有人欢呼,有人冲他们大声道谢。视线一闪而过。宋冉心一揪,
扒着窗户看,觉得那好像是他,但来不及判定清楚,车就驶离开。一眨眼,那身影拐进视线死角,再也看不见了。
宋冉望了好一会儿,才不自主地呼出一口气,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车队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辆军用车,
护送这批侨民南下。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跟上。她一路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炫目的阳光,干燥的沙地荆棘。
不知是否受到炎热的天气影响,她心里燥热不宁。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行驶过半程。车队行到一处哨卡,
停了下来。交通封锁了。公路上挤满了被拦截在哨卡外不让放行的汽车和各国人们。烈日之下,吵闹喧天,
空气中充斥着十多个国家的语言。有人在跟守卡的政府军交涉,有的大声争论咒骂,有的打电话寻求斡旋渠道,
有的愁眉苦脸目光呆滞。车外一派恐慌混乱景象,车上的人也不安地伸出脑袋眺望。
宋冉无意看向窗外,撞见几个本国的迷彩服经过。她目光追过去,但走过的人里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双方交涉过后,哨卡开始对中方放行。中方车队的大巴逐辆过哨卡,人先全部下车,政府军检查车辆行李,
车过;而后车上乘客一个个持护照验证身份,过关后再上车。宋冉的车是第十二辆,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他们。
所有人下车通关,周围各个国家的人群潮水般拥挤起来,拿着证件文书争辩着比划着。政府军持枪阻挡着他们。
宋冉他们被推搡挤攘着,一小队中国军人在关卡口围成圈,护着他们的国民,拽拉他们到关口,
避免有人中途掉队被人挤散。人群挤攘寸步难行,宋冉被一个军人拉住手腕,用力拖到关卡,
手中的护照都捏折了皱,政府军军官检查完毕后交还给她,做了个放行的手势。宋冉终于过了关,
人没被挤脱一层皮。她上车时又是一层热汗。才坐下,听到车上有人说:“过了这关就安全了。
还有一个半小时到伽玛。”“听说航空班机都停了,不过有特批的一批飞机能回国内。
”“那么多人坐得下吗?”“放心吧,我刚问了一个军官,说是有海军舰队过来接我们。”“真的?太棒了。
”众人激动而又放心的样子。忽然有人说:“但刚那批军人就送我们到这儿,他们不去伽玛了。”
“啊?为什么?”“说是还有别的护送任务。后头还有几批没撤过来呢。”一秒的安静后,
车上有人扑到窗口向外头喊:“谢谢你们!”大家纷纷朝外喊:“谢谢你们!”关卡外,
一拨军人正费力维护秩序,他们没听到;可关卡内,几位拿着文件正和东国政府军交涉的军人听见了,
他们回头看了眼,摆手打了个招呼。也就是在那时,宋冉看见了他。她的心突然加速一道,
人差点儿从座位上弹起来。他也看着这个方向,但并没有抬手打招呼,扭头又继续跟政府军交流了。很快,
他们几人朝车队这边走来,分别跟各辆车的司机们打手势说了什么。这一批放行过来的车队陆叙开始启动。
宋冉紧张地盯着他,他面罩遮面,一身迷彩作战衣,腰带处绑得很紧;裤腿又直又长,裤脚紧紧实实扎进军靴里。
他跟几辆车的司机示意,做了个前行的手势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随后重新走向关卡。宋冉的车缓缓启动,
她看着他迎面走过来,可他没有看车,而是盯着哨卡的方向,眉心微拧,渗着细汗,黑色的眼睛明亮有力。
人车擦身而过的一瞬,宋冉忽然喊了声:“喂!”她的声音淹没在哨卡那头嘈杂的人声和各国语言里,
他和他的同伴都没有回头。
“诶!”她又叫了声,他依然没听见。她急得伸头出窗,猛地喊出一声:“阿瓒!”这下,他回头了,有些疑惑。
仿佛天在助她,车突然暂时停下,他离她几步之遥。她飞快摘了面罩和头巾,朝他伸手,喊:“阿瓒!
”他不解地看了她两秒,但还是微微一笑,上前两步朝她伸了手。她一下子用力抓住,
他手上戴着黑色的半指作战手套,皮革面料柔软,他的手心炙热而汗湿。他短暂与她握了下手便松开。那一刻,
大巴车忽然开动,她还不肯,条件反射地抓他的手腕,却从他手上扯下一根红绳。他愣了一下,
想上前一步把绳子抢回,但车已将两人分开,驶过第二道内部关卡。宋冉也怔愣不已,回过神来已看不到他人影,
只有一条护平安的红绳静静躺在她手中,还带着他手上的热度。那是六月三号,下午三点过十分。以后回想起,
她遇见李瓒的那天,是很平凡的一天。那天看上去很普通,天气闷热又压抑,那时,
她以为那是她生命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宋冉时差没倒过来,凌晨三点还全无睡意。窗外夜色无边,雨水潺潺。她坐在木窗边,开了盏台灯,
在灯下整理这次在外的随笔日记和贴图手账。她补写着六月三号那天的日记:那天她坐飞机从伽玛到广州,
之后转机回梁城。落地天河机场的时候,机上的人欢呼一片。她用倒叙的方式记录那段经历,
写到那个叫“azan”的男人时,停了笔。安静的夜里,她抬头看窗外。窗户是老式的排扇木窗,
木棱把窗户切割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拿白石灰和钉子嵌上四四方方的玻璃。此刻,夜雨敲打木窗,
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她想用一些话来形容他的外貌,落笔却只写了一句:“他有一双漆黑的眼睛。
”她努力回忆,还想为他写些别的什么,楼下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响。
她下楼去看。她回家后开窗通风,晚上暴雨来前漏了扇窗没关,风雨摔落窗边的一杯水生金钱草。她关上窗子,
重新拿一只碗接了水,把小草丢进去,收拾地板上的残局。在东国的那几个月太干燥了,回到梁城,
恰逢梅雨季节,空气湿润像浸在水里。由于返潮,地板、墙壁、家具、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宋冉想,等过了雨季,
得找装修公司给这老屋加上防潮层。这是梁城典型的地方特色老屋,红砖水泥搭建的两层小楼,
外墙露着红砖;内墙刷白,墙角留约一米高的绿色脚线;白绿撞色干净清新。房子坐北朝南,大窗大门,
前后通风。后院有灶屋,前院种满花草树木;二楼有露天的楼梯和劈出一半空间的大阳台。这是外婆的屋。
几月前老人离世,宋冉从父亲家搬来这里。父亲住单位的筒子楼,两室一厅,房子又老又小。
她跟同父异母的妹妹宋央在十几平的房间里挤了二十多年。她家境普通,父亲拿工资供一家四口生活,
等后来手头宽裕些,梁城经济飞速发展,房价上涨,均价已破三万,普通家庭望尘莫及。宋冉上床睡觉时,
窗外的风雨愈发大了。这样下去,院子的花都要打落了。她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才醒,窗外阳光明媚,
橘子树叶被水洗过,一片嫩绿。推开窗,雨后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房梁上树梢上却看不出半点雨渍了。
墙外一条青石巷,几个刚下班的女人拎着菜闲聊走过,附近学校的孩子也放学了,边走边低头玩手机游戏。
宋冉靠在窗边看手机新闻,东国反政府武装攻占了哈鲁城三分之二的区域,政府军退守回了城南。
而从前天到现在,已有24376位国人成功通过海陆空各种渠道归国。
负责撤侨任务的军官军士也会在近期归航。她看着新闻照片里一排排的迷彩服,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书上说,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七十亿分之一的缘分。不知道她和他是否还有那微妙的缘分再遇见。她无心做午餐,
冲一碗泡面填肚,去了电视台。宋冉大学毕业后进入梁城卫视新闻部做记者,到今年九月份就满两年了。
她刚从国外回来,照理说要休息到明天。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东国战争是当下热点。
梁城卫视此前在东国投入的记者数量是全国之最,报道及时,内容详尽,涵盖面广。
此刻电视台网络台联合滚动直播的《战事最前线》在工作日白天时段就拿到了同时段全国第一的收视率。
演播室内,主持人、专家、嘉宾、前方连线记者,所有人都将工作开展得有条不紊;幕后导演,编导,采编、
文案则忙得团团转。宋冉刚到台里就被告知节目组需要在结束时做个东国战前城市一览的片尾,让她提供资料。
这并不难,她迅速从素材里剪了几段长约20秒的短片交上去供编导选择。剪素材时,
看到电脑屏幕上划过的景色和脸孔,那天早晨站在窗口俯瞰阿勒城时的那丝淡淡惆怅又漫上心头。
存在她电脑里的许多故事正在湮灭,且不为世人所知。快下班时,主管刘宇飞召集大家开会。
《战事最前线》收视口碑持续上涨,部里想在节目后边加一个附属小节目,吸引收视和广告。如果不是特殊时期,
宋冉他们这帮新记者是没有节目策划层面的话语权的。因而大家都很重视这个机会。
同事沈蓓提议加一些对未来战事的预测,她是学国际关系的,这是她的强项。沈蓓父亲是省宣传部领导。
她一开口,同级的人都不发言了。刘宇飞虽觉得不错,但又觉得不够,问:“还有提议吗?”宋冉想了想,
说:“我觉得可以讲讲战前东国普通人的生活面貌。”刘宇飞和沈蓓都看了过来。
宋冉道:“大部分人在新闻里看到战争,会觉得离我们很遥远。如果看到平凡人的生活,可能会拉近距离。
”刘宇飞觉得她的想法更有意思,说:“就怕弄得太苦情了。”“不苦情的,也不煽情。就跟小纪录片一样,
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有欢声笑语的时候呢。”同事小冬赞道:“如果是这样,就很高级。
”沈蓓说:“那对素材的要求可就高了,得是深入采访。你们在外头做的报道,前期放送中都使用过了。
得考虑新鲜度和视角问题。素材量也很难达标。”
宋冉说:“我这儿有837小时的视频资料,其中包括269小时的人物采访,还有四千多张照片,
和七八万字的文字资料。”一屋子的人都卡了壳。同事小秋:“天,
冉冉你还是人么?你也就去了不到三个月吧?”同事小夏:“‘记录狂魔’这个外号真不是盖的。
”刘宇飞笑起来:“行,我跟上边讨论一下。”收拾东西出会议室时,沈蓓从她身边经过,道:“恭喜你啊。
”宋冉说:“上头不一定通过呢。”沈蓓笑笑,蹬着高跟鞋走了。同事小春问:“诶,要是没这新节目,
你拿这些资料怎么办?”宋冉微笑,说:“我打算自己写成书,记录成影像。不会浪费。
”同事春夏秋冬:“……”这就是真爱和工作的区别吧。当晚有了结果,乔宇飞通知让她写一份详细的策划案。
宋冉伏案到深夜,夜里又下起暴雨,空气潮湿得连纸张都润软了。她详细写了对节目设置、时长、风格、
人物故事的设计想法和意见,列举一系列生动的小人物故事录,写了满满十页纸。
最后在策划案上给节目加了个标题:《东国浮世记》。
第二天下午,宋冉还挂着黑眼圈呢。消息传过来,她的策划案通过了。
但领导觉得《东国浮世纪》这个名儿太文艺,不够直观,换成《战前?东国记》。嗯,宋冉心想,确实够直观,
不能更直观了。两周后,梁城卫视的《战前?东国记》节目上线,作为《战事最前线》的辅助节目播出。
谁都没料到它后来的火爆程度,包括宋冉。那时,东国政府军宣告了对苏睿城、哈鲁城两座中北部重镇的失守。
阿勒城也岌岌可危。一旦反政府武装占据阿勒,将国土一切为二,北方军事薄弱地区将陷入危急。
交战中平民死伤的消息不断传来,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难民更是不计其数。正是在这种背景下,
全国的电视新闻媒体都在对东国前方战事进行轰炸式报道,
梁城卫视上线的《战前?东国记》成了一股清流——战前东国平静的生活,涌动的暗流,
小人物面对未来的抉择……一串串小故事吸引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度。开播不到两周,收视口碑话题量连续走高。
近似纪录片的客观冷静的记叙风格也获得了广泛好评。其中几期关于街头摇铃艺人、
斗嘴烤肉夫妻的短视频还上了各论坛网站热搜榜。宋冉的名字也见诸新媒体,
接受了几次采访;甚至还有畅销图书策划人向她发起邀约。但比起工作上的风光,
宋冉更关心的是六月下了一整个月的雨。不知是否因为漫长的梅雨季,她近来心情异常的低落。工作时还好,
一下班就提不起精神。尤其是晚上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能发呆很久。
好在节目的火爆让加班量剧增,她没有太多时间管理那梅雨一样窒闷的心情。
一个附属衍生的节目反客为主带来如此效果,“宋冉”成了电视台领导口中频繁提及的一个名字。节目如此成功,
同事们撺掇着让宋冉请客吃饭。宋冉在工作上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好处,但她还是破费一次,
请大家去江边吃麻辣小龙虾。下班的时候是七点多,十个同事挤进两辆车。车行到半路,又开始下雨了。
开场便密密麻麻,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车顶。小冬是北方人,吐槽:“服了。这月就没有一天不下雨的。
我家的衣服被子全潮了。”小秋叹气:“关键气温不降,白天热死个人。”车内起先还有几句吐槽,后来就没了。
因雨势实在太猛,坐在车里像坐在一个被人不断敲打的铁皮盒子里,震耳欲聋,讲话声都听不见。
宋冉却觉得这样的世界很安静,连其他车辆刺耳的鸣笛都被雨声淹没。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堵住了。喇叭声轰鸣。
堵了很久没动,宋冉趴在方向盘上看雨刮器来回扫雨。挡风玻璃上雨水密集,她是一条养在水族馆里的鱼。
看着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他。她坐在车内,像沉在海底。毫无来由地,她心情滞闷,潮湿,难以呼吸。很奇怪。
遇见他的那天,明明没有下雨。明明,气候那么干燥。太阳很大,连风都没有。
晚上八点,美食街上车水马龙。雨还在下,却挡不住梁城人下馆子的热情。梁城一到夏季便炎热潮湿,
家里头是待不住的,空调也嫌闷,都爱到外头纳凉。老人们喜欢搬上小凳子聚到巷口摇着蒲扇吹一吹穿堂风,
新社区的住户则涌向花园广场。城内几个湖泊和江边是乘凉的最佳去处。年轻人躁动些,好呼朋引伴,
聚在露天大排档里吃烧烤喝啤酒,大汗淋漓才痛快。梁城美食也多,地方特色的湖鲜野味,江鱼野菜,
点心小食……一样样试下来,一两个月也吃不完。美食街位于江边。夜幕落下,霓虹灯亮。
“江鱼馆”“小龙虾”的灯牌五颜六色挂满夜空。店员涌上街头招徕顾客。宋冉停好车,阵雨停了。
龙虾店的服务员正在门口摆放露天桌椅。几人商量一下,决定坐外头。刚下完雨,江风吹着正舒服呢。
宋冉点了三大盆麻辣小龙虾,又点了莲藕排骨汤,青椒炒藕带,香干炒茼蒿,萝卜炖鱼头,外加一堆烧烤……
小秋拦道:“别点多了,待会儿吃不完。”小冬笑说:“是出差发奖金了?这么大方。
”宋冉说:“吃不完可以打包嘛。”请同事吃饭要是菜点少了,挺尴尬的。小夏说:“何必呢。就这些够了。
”“噢。”宋冉阖上菜单,“那就先点这些吧,过会儿不够再加?”“行。”众人围坐一桌,
平日工作时交流挺多,但私下聚会少,此刻大眼瞪小眼,互相傻笑,空气安静了几秒。
小冬提起话题:“梁城开放落户政策了,这下房价又要涨了。”沈蓓补了下口红,轻松道:“从来没关注过房价。
”小春:“你当然不用关注了。还是你们本地人好,有房子,工资想怎么花怎么花,什么都不愁。
”宋冉摇头:“本地人也是买不起房。”小秋说:“你不用担心啦,我们这批新记者里,就你实力最强,
升职加薪是早晚的事。”宋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蓓把口红扔进香奈儿包包里,
抬头问:“点饮料了吗?”宋冉:“嗯。两扎西瓜汁。”
很快上了小龙虾,大家戴上手套大快朵颐。小夏吃人嘴软,夸赞:“说实话,《战前?东国记》是真好,
我特喜欢看。冉冉,我以前就发现了,不管是你写的稿子,还是你做的记录,看着挺普通,却总吸引人想看。
”小秋附和:“对,还总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宋冉微微一笑算作应答。
沈蓓问:“宋冉你是学新闻的吧?”宋冉摇头:“不是。我学历史的。”“啊?”大家都挺诧异。
他们大部分是传媒相关专业,哪怕沈蓓也跟国际新闻部大有相关。
沈蓓:“我们部门还招历史系的?”宋冉:“我读书时喜欢写点儿随笔短文,给梁城卫视旗下的报社投过稿。
”“哦。”众人恍然大悟的样子。小春:“看来是从小就喜欢读书写字,难怪文章写得好。”小夏咬着虾肉,
道:“冉冉一看就是文青,话少又安静,没事儿就抱着书看。”小冬说:“宋冉太内向了,可以再活泼一点。
”宋冉解释:“我不内向啊……”就是很多时候并没什么想说的。“在东国待那么久,
有没有遇到过危险?”沈蓓问。当初领导也安排了她去前线,她怕打仗没敢去,留在国内做局势分析。
现在看宋冉拍摄记录到那么些鲜活的故事,也有些眼馋。
她问:“那边局势动荡,蛮乱的吧。”“有时会遇到小偷。别的危险……就没有了。”宋冉停了下,想到了那天,
那个男人。一想到他,便有一段心情涌出来。他不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画面。他的迷彩服,半指作战手套,
他的眼睛。但她不想说。一句也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就好像有天忽然看到一本很好的书,听到一首很好听的歌曲,
好到你只想一个人私藏,不愿跟任何人分享。小龙虾有些辣,她吃得鼻尖冒汗。街道上还是湿漉漉的,
几十米开外,江水奔涌。有一会儿没起风了,空气闷热而潮湿。宋冉望了眼远处,黑色的江面上闪着点点灯火,
是路过的航船上的灯光。小夏问沈蓓:“你昨天一整天干嘛去了?”沈蓓迟疑一下,说:“去江城采访几个军人。
”《战前?东国记》太火了,沈蓓趁机向领导提议说加一些对撤侨军官的采访,宣扬一下正能量。领导自然同意。
小秋听言,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宋冉的腿。
宋冉正吃着小龙虾,嘴巴周围全是红油,抬起头拿一双乌漆的眼睛看小秋。小秋:“……”她也不知宋冉是不懂,
还是装不懂。小秋干脆自己问沈蓓:“是这次去东国参加撤侨的军人?”“……对。
有一部分是从江城军区抽掉去的。”梁城江城相隔四小时车程,在同一个大军区。
小秋故意问:“你怎么突然想到采访他们呀?”沈蓓十分坦然:“他们刚好负责东国中部几个城市的撤侨,
经历了些小惊险,蛮有采访价值的。”“啊!”宋冉捏虾壳时用力过猛,虾壳里的麻辣汤汁一下喷进眼睛里,
辣得睁不开眼。小秋赶紧给她递纸巾。宋冉擦了两下,眼睛还是睁不开,想问沈蓓详情,可眼睛疼得厉害,
匆匆跑去洗手间冲洗。回到座位上时,正好听到沈蓓说:“……叫罗战,是他们政委,长得挺帅的。诶,
男人穿军装是真帅。我就喜欢军人。”罗战。宋冉一愣。这片地区的方言前后鼻音不分,罗战的zhan,
当地人就说zan啊。
他会不会就是azan?“冉冉,你发什么呆啊。眼睛还疼吗?”“啊,没事了。”她回过神,看了眼手表,
晚上九点半了。吃到夜里十点钟散场,又开始下大雨。宋冉把几个同事送到各家后快十一点了。雨越下越大,
她的车行走在环城公路上,下一个交流道右转下高架再走没多久就到她家了。车灯打在绿色的高架路牌上,
耀眼的“江城”二字直指前方。她再次看手表,十一点整,雨越下越大了。她开着她的小奥拓,
在交流道口直行而去,消失在茫茫雨幕里。大雨瓢泼般扑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用力清扫雨帘,
宋冉盯着车前方的近光灯束,雨线千丝万缕,她觉得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四小时的车程,她一点儿不累。
途中甚至有些诡异的激动和兴奋。深夜的高速路上少有车辆,只有漫天的雨水与她同行。一路过去,
雨势渐渐小了。宋冉到达江城大军区驻地的时候,是凌晨三点。驻地门口铁门紧锁,几个哨兵端着枪站岗。
她把车停在几百米开外,熄了火,蜷在后座上睡了过去。晨光微亮的时候,她醒了。上午六点,
她听到驻地里头传来军号声,军士们要出早操了。军号声嘹亮而空旷,在清晨的天空回荡。
雨停了,天空中有鸽子飞过。东方有粉色的朝霞。站岗的士兵询问她来意。宋冉把记者证和身份证给他看,
说:“我是梁城卫视新闻部的。找罗战,罗政委。我同事沈蓓前两天来采访过,但有些问题细节需要补充。
所以我过来完善一下。”对方检查了她的证件,并没有怀疑,说:“您稍等,我联系一下。”宋冉有些心虚气短。
她从小到大是个乖乖女,不会撒谎。头一次骗人,自然底气不足。对方没说什么,自己却把自己闹得脸通红。
士兵说:“可以进去了。罗政委在1号楼0203室。”“谢谢。”0203是会议室,装饰简单,
一张长桌周围绕着十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国旗党旗军旗,贴着“从严治党,从严治军”的字样。窗外,
操场上传来军人们训练时“嚯”“嚯”的口号声。她望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摸出镜子来理了下头发。
她是土生土长的梁城人,天生的眼睛清黑明亮,皮肤白皙红润,23岁不到,不用化妆就很好看。但最近总加班,
有些黑眼圈,嘴唇也不大有血色。早知道就回家拿一下口红了。正想着,身后传来推门声。她瞬间收了镜子回头,
就撞见一个身着军装,高大俊朗的男人走进来。
四目相对,宋冉脑子嗡地一下,忽然一片空白。他……她盯着他的眼睛看。那一瞬,她懵了。
她原以为记得很清楚,但时间过去近一个月,她已记不清那双黑色的眼睛。她缓缓抬起手,挡住他的脸,
只露出眉眼。可……她不确定。她不知道是不是他。此刻心间的刺痛很清晰,但那双眼睛却在记忆里模糊,
她记不起来了。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读者留评论的时候,会看不到评论,
显示“普通等级用户发评论在审核过后显示”,有的读者是自动升级,还有一部分读者,
如果单次充值满了30块,需要自己在后台“基本信息”——“用户等级”处点击升级,进行手动升级。
升级后评论就不会审核屏蔽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七十亿分之一的缘分。以前的宋冉不以为意,认为这说法矫情,
现在却将七十亿分之一这数字的渺小和无可奈何体验得淋漓尽致。那个叫azan的男人,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清楚他的长相,只见过黑色面罩上他一双眉眼。仅此而已。如此浅薄的缘分,恐怕哪天他在街上迎面而过,
她也认不出。她藏好失望的情绪,拿出之前编好的一套说辞对罗战进行采访。她对背景有一定的了解,
不至于露陷。起初她心里犹疑或许azan就是罗战。可听到他的声音,她很确定,不是。
罗战将她的不专心误解为紧张,笑道:“你是新记者吧?”“不是。”宋冉掩饰住慌乱,说,
“……以前没采访过军人。”“别紧张,我也不是可怕的人。”
宋冉赧然一笑,问道:“我看沈蓓的采访里说,你们撤侨的时候遇到过一起爆炸事件,救了一个女同胞?”“嗯。
她误上了一辆放有炸。弹的车……”宋冉还不死心,又问他们队中还有没有类似的惊险事件,和爆炸相关的。
罗战说没有了。azan不是他们队的。回梁城的车程四个多小时。上午,高速路上车来车往,
宋冉安静地开着车,偶尔让道,超车,有条不紊。路两旁,绿油油的稻田和青蓝色的江水一字铺开,
夏天的阳光铺天盖地。她觉得,她应该再也遇不到他了。回到梁城是中午十二点,宋冉又饿又累,
太阳晒得她几乎虚脱。难得一个周末可以好好休息,她却开了八个多小时的车。她靠在椅背里发呆,
想着自己这一晚的所作所为,荒谬又徒劳。她是脑子搭错线了。正要下车,继母杨慧伦打电话来,
叫她回家吃中饭。驱车绕进市档案局家属院,梧桐树遮天蔽日。中间夹杂一株橄榄,宋冉回头多看了眼。
最近雨水充足,那橄榄树长得枝繁叶茂,光亮水滑。不像东国的橄榄树林,尘土扑扑,无精打采。
她把车停在筒子楼前的大空地上,才上三楼走廊就听见杨慧伦数落宋央:“都什么时候了,六月底了。
毕业证书都发了,你还没找到工作。之前就叫你多上点心,只晓得谈恋爱。”宋央顶嘴:“我哪儿没找啊,
没找着好的嘛。”“李阿姨给你介绍的那单位不就蛮好?”宋央嘟哝:“好什么呀?累死累活,一个月就两千五。
我才不干。”“我看你是眼高手低,读个三本出来还想清闲?你姐名牌大学的,刚毕业那时候不也就三千,
天天加班出差也没见她跟你这么娇气。一个爸生的,
你怎么就不学着点儿好?”宋央说:“我看是妈这边的基因出了问题。”啪。杨慧伦一扫帚打在宋央屁股上。
宋冉走进屋,宋央跑上来躲她身后:“姐!她又虐待儿童!”“冉冉回来了?”杨慧伦脸上堆笑,
看向宋央目光骤然变凶,“你赶紧给我找工作了搬出去,一天到黑地逗我发火,我看着就烦。
”宋央说:“我搬哪儿去?姐姐的妈有房子给她,我妈又没有。”宋冉回头轻瞪她一眼。
坐在小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宋致诚也看过来。宋央知道玩笑开过了,赶紧上去抱住杨慧伦的手臂摇晃。
杨慧伦不搭理她,去厨房端菜,宋央黏着跟进去讨饶。
狭小的客厅里只剩下父女俩。宋致诚招呼大女儿坐下,说他最近关注了《战前?东国记》,很喜欢。对宋冉来说,
这是很高的评价。父亲一向爱搜集报纸杂志,专挑宋冉编写的报道,一句一句地找毛病,研究文法,
补充资料佐证。但这次他没给女儿揪毛病,只是就其中几个小故事讲了东国的一些文化背景和历史问题。
杨慧伦正布置餐桌,父女俩的谈话她听不懂,但想叫宋央跟着学点儿,转头一看,宋央在灶台前偷吃鸡胗。
杨慧伦叹了口气,进了厨房。宋致诚瞟了眼现任老婆离开的方向,低声问:“你妈怎么说?”他问的是她亲妈。
宋冉:“说以后别去东国了。”宋致诚没说话了。宋冉知道他把她视作骄傲,
多少也想向他那高高在上的前妻证明,他一手养大的女儿很优秀。但宋冉觉得,
在母亲那种见惯了大世面的人眼里,她这种小城水平算不得什么。“今年暑假还去不去帝城?”“去的。
请好假了。”读书那会儿,宋冉每年寒暑假都去帝城陪妈妈。工作后也照常请年假。不过这次还有别的事,
她要去见一个畅销书策划人。杨慧伦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宋冉爱吃的。但她熬夜累着了,胃口不太好,
又不忍浪费她好意,强撑着吃了些。一顿饭吃得昏昏欲睡时,
杨慧伦一句话叫她清醒了个激灵:“冉冉是不是该谈男朋友了?”
宋冉还没说话,宋央替她挡了:“妈呀,姐才多大你就催?”“你这丫头初中就谈恋爱还好意思开口!
”杨慧伦瞪她一眼,又缓和语气,“再说我就提醒一下,怕冉冉只顾工作,一年一年就忘了这事儿。对了冉冉,
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宋冉被问住了,她答不上来。长这么大,她一次恋爱也没谈过。情感经历是一张苍白的纸。
她长得不丑,还相当清丽秀气,自带书卷气质。读书时就喜欢写文章。校报、广播站都有她的署名。
尤其写得一手好字,班上的黑板报,学校的公告墙,给她写得赏心悦目。读书时有男生暗恋过她,但她无知无觉,
平日也比较安静沉默,大概给人一种疏离清冷的气质。有次同学聚会,大家说她是冰山才女。宋冉惊讶极了,
她一来不觉自己冰冷,二来不觉自己才女。她不过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至于那迟迟不来的爱情……她蓦地想起那个人,心中不免一刺:她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杨慧伦感叹:“你们俩啊,一个太清净,一个太折腾,都不省心。
”她就希望央央能跟她那不成器的男友分手才好。宋冉吃完饭后在宋央房里午睡,家人都知道她累,
轻手轻脚没打扰她。只有窗外的知了鸣叫,和附近孩子们打弹珠玩闹的声响。她一觉睡到晚上八点,
爸妈出去纳凉了。饭菜拿网罩罩着。宋央出去约会了,吃剩的碗筷扔在桌上。
宋冉独自吃完饭,把宋央留下的碗筷一道收拾干净后,给她亲妈冉雨微发了条短信,说月底出发。
六月三十号那天,宋冉动身去帝城。梁城再降暴雨,城外长江水位不断上涨,城内多处出现内涝,交通几乎瘫痪。
她赶到机场时一身的雨水,迟到了一个小时。但她没错过飞机,航班延误了。机场里挤满滞留的旅客,
地板上水渍到处淌。椅子供不应求,大批旅客拖着行李坐在地上,混乱程度跟春节时期的火车站有一拼。
穹顶玻璃窗外暴雨如注。有的人咒骂着离开,大部分人仍在等待奇迹。直到某一刻,机场上空电闪雷鸣,
航班信息牌上的航班状态一个接一个变红,从“航班延误”变成“航班取消”。偌大的机场内顿时人声鼎沸,
怨气冲天。宋冉站在外圈,职业病地拿手机拍摄,匆匆记录后,她叹了口气。现在回去肯定打不到车了,
不知地铁是否还运行。她拖着小登机箱,想穿过拥挤的人群。突然间一片嘈杂,有旅客跟地服人员起了冲突,
小范围地厮打起来。一时间,所有的愤怒被点燃,旅客们挤成一团,推搡,叫嚷,咒骂,跟地服、机组、
安保人员对抗。宋冉努力举起手机拍摄,可她被夹在人群里,随波逐流,无法找回重心。双方都愤怒到极点,
参与打架闹事的人愈来愈多。宋冉被裹在人群里站不住脚,攥紧的登机箱被踢来挤去,她手都快扯断了,
身体根本无法维持平衡。
局势恶化之时,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叫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狂躁的人群骤然冷静了一瞬,
但风暴中心的闹事者还没停手,拽着几个空乘和空姐继续殴打。就见一队特警像利刃一样刺开人群,
几秒间直抵中心,将打架闹事的那群人制服了摁趴在地上。周围一些跃跃欲试的人见状也都不敢再上前,
都是欺软怕硬的。但外围的人还在往里头挤攘。几个黑衣特警拦成一道线,将人群分隔开。
他们用身体抵挡着不断拥挤的人潮,吼道:“后退!别挤!后退!”他们一边抵着人潮,
一边留出一条通道依次疏散人群。“别挤!后退!”有人对人群中的几个外国人吼了声:“stay put!
”宋冉一惊,立刻循声望去,隔着重重纷杂的人影,她突然就看见了他。黑色面罩之上,他眉心紧蹙,眼睛明亮,
挡着拥挤的人群:“后退!”那段模糊的记忆在一瞬之间清晰。宋冉突然就奋力朝他挤过去,不由自主地,
用尽全力地拨开拥挤的人群。她看见他打算将他的位置让给他的同伴,他离开了那道人墙分割线,
要把人墙后头那几个闹事的人先带走。宋冉心脏狂跳不停,急得连那碍手碍脚的登机箱都不顾了,她松了箱子,
拼命朝他挤过去。人太多了,她用尽全力挤到边缘,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伸手要抓他,他却刚好转身离开。
宋冉手里抓了个空,她一时急懵了,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她突然就喊了一声:“阿瓒!”
四周人声吵嚷,沸反盈天。“阿瓒!!!”他停了一下,回过头来;眉心皱起,眼神疑惑。她猛地往前一挤,
几乎是扑上去,手越过特警们围成的人墙,一下子将他的面罩扯了下来。面对面的,是一张英俊而年轻的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有妹子说单次充值过30块,但不会手动升级。问了编辑,
晋江账户手动升级要在电脑网页上进行操作,“基本信息”——“用户等级”——“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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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30 05:00 点击量: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