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个民族，像日本人这样热衷于年末大扫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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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0 11:30
发布于：山西省
一览扶桑
从日常开始，带你重新发现一个深度日本
当日历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年就进入了忙碌的尾声。
人们开始准备各种年货，大街小巷便随之泛起了欢声笑语。在日本过年，不仅要有一顿丰富多姿的年饭， 更多的家庭都在忙碌着整理自家的庭院，打扫房间的卫生，这几乎成了日本人年末的头等大事。
年末的清扫，也称为“年末大扫除”。日本人在日常生活中，对清扫有了严格的规定，是源于禅宗提倡的“作务”。“作务”是指修行中的各种各样的“劳务”，而修行中每天的“劳务”，都是必需从清扫开始。所以在日本，年末的大扫除，一年最后的“劳务”，明显要工程浩大，至少要与每天的清扫、每周的清扫和每个月的清扫要有不同的规模。
年末的茶点
在日本一般的家庭，每天一定要清扫一下室内的尘埃和门前的落叶，但对于中流家庭和豪宅大户， 那些面积大、房间多的家庭，一般会周一清扫客房，周二整理书房，这样每天打扫一个房间，可以刚好安排了一周的生活。一般的日本公司，也要每个月对工具、货物、物品进行一次整理和数量的核对，也是一个气势宏大的整理。
但对于年末的大扫除，更要铺天盖地、波澜壮阔地展开。至少要清理一下厨房内的排烟罩和下水道，平时不被注意的边边角角。特别是日式房间里的榻榻米，更要彻底进行一番清理。天气晴朗的早上，榻榻米大多会被搬到院子中央，爆晒上一两天，一是为了清扫一年的尘埃，二是为了驱除讨厌的螨虫。
应景的日本商家，在年末这个极佳的促销时节，总会在商场最显目的地方，挂满格式新型扫除用具。那五花八门的工具，让人感觉： 没有哪个民族，会像日本人这样热衷于搞卫生。无论是在一年中的哪个季节，还是在年末这个特殊时刻，打扫卫生，好像已经成为日本社会中的每个人生活意义的一种呈现方式一样。这无疑也形成了日本社会独具特色的“整理整顿文化”。
在日本小学的教科书中，占据了4页篇幅进行“整理整顿”和“扫除”的解析。用插图和文字详细地解释到：扫除需要六个步骤。一、要发现不卫生的地方，如检查楼梯、门口、教室和洗手间的卫生；二、认真思考清理的具体办法；三、进行准备工作；四、进行扫除；五、首尾工作和整理用具；六、反省扫除的过程和不足点。
日本思想学家沖正弘，在1976年针对整理整顿，提出了“断舍离”的概念。 断，对新的物品有拒绝的勇气；舍，对家中一直为实用的物品有舍去的勇气；离，对物品的执着有离去的勇气。
日本作家山下英子的畅销书《断舍离》
随着近代日本人口的不断高龄化，一些老年人也将年末的整理，看作为是一次人生的整理。也就是说，清理的不仅仅是物品，而是那背后记忆的岁月。这种“终活”（注：临终活动）式的整理，随着时代的变化，年龄也越来越年轻化。 我的一位五十岁刚刚出头的邻居，就在去年进行了“终活”大清理，大型的家具、成包的衣物，被毫不留情地扔出了家门。我们看着他丢弃的还很崭新的品牌沙发，真是为沙发的“终活”而遗憾，而他却沾沾自喜地说：趁着还有体力，才能完美地完成这“终活”的整理。
这段故事让我更加深刻地领悟到： 原来打扫卫生，并不只是整理环境、清洁房间这么简单。无论是简单的日常清理，还是“断舍离”的忍痛割爱，其实都是营造新的氛围、开拓新的环境的第一步，在日本也是“净化人生”的哲学论。打扫卫生，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日常规矩了，在某种意义上，它变成了一个人的成长，乃至修炼的过程。
我在日本最初接触禅宗的清扫理论，是从茶道开始的。但我学习茶道的最初目的，不是为了深入文化，而是对精美的甜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次上课时，双眼也都会紧紧盯着老师面前的甜点。
茶道
然而，随着学习时间的增长，渐渐地知道了：要早到一刻钟，帮老师准备抹茶的热水，并且清扫和室的榻榻米。用温湿的抹布，一丝不苟地将本来干净的榻榻米，再细细地擦拭一遍。原本我还以为这只是形式上过场，但当我经历了与小林桑的共同清扫，对清扫的概念有了不同的认识——大前辈小林桑，竟能把这一简单的工程，做得十分认真且细致。
小林桑是位独身的护士，每次轮到和她打扫卫生时，都会让我感叹。每次，她都要把雪白的抹布从里到外仔细地检查后，才会慢慢走到水盆前，再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测试水温后，才开始优雅地清洗抹布。
擦拭榻榻米之前，先要洗抹布
她连洗抹布时也会分五个步骤进行：首先用右手提起抹布，然后左手从上滑下，去掉多余的水分，最后左右手同时一转动，就拧干了抹布。
第一次看她洗抹布时，感觉很费劲，但仔细观察后，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让人心服口服。擦榻榻米的时候，她又先将抹布平坦好，然后再展开双手，同时翘起后脚跟，倾身向前挺进，竟然能一步不停地，一直擦到房间的尽头处。每次准备工作遇到小林桑，都使我感觉像在减肥一样，不过劳动过后的茶点，却也更加美味了。
尽管初期埋怨过小林桑对扫除的这般执着态度，后来也不得不敬佩起日本女人的处处精致来。她仪容始终很整齐，从未看到她穿过皱褶的衣服，走过她身边时，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味道，她从不大声说话，微笑时也很少让人看到牙齿，吃茶点时又总是用一块粉色的手绢，微微遮上嘴角。而且她任劳任怨，从来不会指挥我们这些小辈去做这做那。 她还总是谦和地说，她最喜欢打扫榻榻米的卫生，这种“专注的劳动”，可以让她“忘我”地活一次。
认真擦拭榻榻米
在日本传统观念文化中仪式化的扫除活动，不仅在茶道里，在空手道、剑道中也同样存在。
我们小区的剑道房，是租用了小区的体育馆来上课。上课前，一定要检查自己的衣装以及护具是否完整，课前准备活动，也要将大厅的地板擦得干干净净。我们上课的时间是晚上7点半到8点半，但我们必需7点到教室，进行半个小时的清扫工作。体育馆的大厅，比茶道的榻榻米大许多倍，但大家还是会一鼓作气，翘起脚跟，全力推进抹布，从大厅的这头跑到那头的认真程度，不比小林桑差一丝一毫。
我们的剑道老师，常常对我们说：在这里，不是要练就你们的武艺，而是要练就身心。就如我们的课前活动，检查衣物、打扫卫生、互相鞠躬问候，其实都是“道”的一部分。这部分“道”的理论，来自禅的“平常心是道”。
“平常心是道”，来源于中国唐代的南泉普愿禅师，大意是说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天，无论对大事小情，都要积极地、用心的去完成。也就是说，每天的清扫、问候、吃饭，都应该用心去完成。只有认真从每一天、每一件小事的修炼中，才能练就真正的身心来。扫除也是每天修炼的仪式之一，每天的扫除都是需要仪式感的，也是修行“劳务”的一个重要过程。把道场的清扫，起初认为是“本末倒置”的我，在道场的学习后，才知道自己才是“倒末为本”。 只有从这不起眼的劳动开始，才能真正修炼自己的身心。
多年来，我也形成了自己的年末整理计划，这是日本婆婆留下来的“传家宝”。婆婆去世后，家里的年末整理被我偷工减料了许多，但还是可以排满12月的日程。
我们家的年末整理，都是先从“断舍离”开始。12月初开始清理衣柜、书柜、工具柜、厨具柜，将不需要的衣服、书本、餐具和物品归类为可燃垃圾和不可燃垃圾。在12月的第一个周末，一定要将这些不再需要的物品安安妥妥地处置好。然后在12月的第二周，开始安排分工计划，准备扫除用具，购置新的餐具。最后，在12月的中旬，就开始清扫工作了。但全部的清扫工作，一定要在12月29日之前完成，婆婆曾经非常神秘地交待过我，女人要学会爱护自己，在29号还继续干活的女人，明年一定会有“双苦”在等待她，如果29号还有活要干，就要男人去干！
12月计划表
原来，在日语里，“9”的谐音为“苦”，而“2”意味“双份”，所以在年末的29日干活，会有“双苦”的含义。但为什么一生高雅又勤劳的婆婆，为什么会有让自己的儿子去受苦，让儿媳妇享受清福的想法？成为我心中一直不解的疑惑。
直到有一天，我在年末整理时，把婆婆的这些旧话传给了我的女儿时，才渐渐理解了她的心意：原来婆婆是在转弯抹角地告诫我，在年末前，一定要完成清扫工作！
到了年末，大多数百元店设置了年末扫除用具的专门货架，各种用具五花八门、各式各样，都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打开电视，对不懂扫除的人，有专门的节目播出；更有一些寺院，专门指导人们如何进行清扫，有座叫永平寺的禅寺，就有专门传授打扫榻榻米，厨房卫生的指导者。
百元店里的清扫用品
数年前，在日本曾流行过一支长达10分钟的、专门献给厕所女神的歌曲。日本女歌手植村花菜回忆自己的祖母，是如何教育自己打扫厕所卫生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日本是非常普通的，然而细品时，又会感到意味颇深。
我来到日本后，上的第一节生活课，就是如何打扫厕所卫生。我的日本老师，严肃地告诉我们：在日本，日本厕所文化，是举足轻重的一件大事。日本的许多大公司里的社员，在进到公司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从清扫洗手间开始的。
在日本有一个很出名的故事，主角是旧总务部大臣野田圣子，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从在帝国饭店清扫厕所开始的。她后来回想说，当时她对自己清扫过的厕所是非常有自信心的，甚至敢亲自去品尝马桶里的水……
我的日本老师说，一个搞不好厕所卫生的女孩，是不会被婆家认可的。因为日本人，最注重这最基本也是最容易被人遗忘的地方，这里也是更能看出一个人教养来的地方。第一次来访的婆家人，往往总会找个理由去女孩子家里的厕所看看，一边观察厕所卫生，一边确定未来媳妇的家教如何。这才是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不知道老师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但自此之后，每年的年末大扫除，我一定会遵从老师的教导，从厕所开始。
又是一年急匆匆地进入了尾声，但无论哪个时代，日本人对于年末大扫除，都有着他们自己独特的热情和执着的见解。在大扫除的过程中，不但让人得到一个健康、愉悦的生态环境，同时，也会让自己的内心得到了一次升华，这是一个发现自我，面对自我的绝佳过程。
洋美
1990年代初来到日本，现定居东京。日本华文作家协会会员，日本女作家协会会员。
（本文为作者原创稿，原题《从禅宗文献看日本人的清扫观》。文章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一览扶桑立场。除特别注明外，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提供。转载请留言获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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