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心灵没有好好安顿,孤独就会沦为寂寞

每个人都曾有过许多关于家的想象,家中的装潢、许多别致家具,以及,家中的人。家仿佛是温馨生活的代表,一个人成了家,就不至于孤独终老,而不成家,一定会有一个困苦的晚年。真的如此绝对吗?

作家西西在《石头与桃花》一书中描绘了自己家的样子和关于独居人老人的讨论。本书是她的遗作,有很多是她人生最后时刻的体悟。“人类的前途应该光辉灿烂,无可限量”是她留给读者的祝福。

本文摘选自《石头与桃花》,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仿物

重读乔治·佩雷克的小说《物》,仍然很喜欢。

我一直对别人描写房子、家具、室内布置等物的作品很着迷。

这也是我后来喜欢玩微型屋的原因,追溯起来可能是我中学的家政老师的培育,不知是祸是福,上课时师生只有我俩,她常常带新出版的室内设计杂志让我看。

法国作家佩雷克是波兰犹太移民后裔,好像离我们久远了。对我来说,才不呢,他和我原来只相差一岁。

我读他的《生活使用手册》(又名《人生拼图版》)而认识他,那时就喜欢。如今重读《物》,试仿写一篇,向这位早夭的天才致敬。

佩雷克的作品,当初披露,一般以为是法国“新小说”的类型,是阿兰·罗伯—格里耶、娜塔丽·萨洛特、克洛德·西素等的稍后之秀。“新小说”的理论说得头头是道,作品却并不好看,只有西蒙是例外。

不过,评者逐渐看到佩雷克和“新小说”其实不同,他并不“纯客观”,笔下有更多社会现实的内容。

《物》原名是众数,当然有许多对象好写。我尝试写得简约些。读者若觉得沉闷,不要再看下去好了。

图书 《物:50周年纪念版》(2023)

01

这里是我的家

打开寓所的大门,大家会看见一个长方形的大房间,有点像个平行四边形。其中,左右的墙短些,前后的墙长些。四周都是墙,只有一个大窗在对面角落。另有一门在这边角落,如此而已。

嗯,这会是众人的看法。我可不这么看。因为这是我经过许多年构思、设计和筑造的。这,是我生活的地方,我的家。

打开大门,只见四周被墙包围。我们站在门口,门的右手这边是东墙,阔二米;左手那边是南墙,阔七米。您见到的应该只是二乘七米的一幅面积。但我,我的计算法不只是一个大空间,而是五个小空间,彼此之间相连,没有边界。

这第一个空间,依我的设计是玄关,是入口处二乘二米的小小面积。虽然小,却贴墙摆了两个高柜,一个是带玻璃门的棉织品储藏柜。我的棉织品实则不多,不外是些床单、枕袋、台布。当初买回来原想作书柜,哪知不是任何柜都可用来装书。新柜装下一排书后,横木已经以弧形姿态表示抗议。所以,这柜只有最低的一层才放书,上两层都是轻巧的玩具。

另一个柜是古色古香的中国木柜,满身雕刻了花卉,分上下两层。上层如同古建筑的槅扇,由棂条构成。内有小抽屉,并有隐秘的暗格。这个柜看似轻巧,却很扎实,所以装满书本。

两个柜排排站,柜顶还可摆瓶瓶罐罐,甚至一座森林家族娃娃屋。柜侧靠着一个四折屏风和两个大瓷花瓶及一个箭筒。

门口左边贴墙站着一个一米高的柜,从正面看,分两部分,上半是两个抽屉,下半是两扇门,身上刻有少量几何图案。柜顶上搁着面貌清新的圆形时钟。

柜的对面,也是贴墙,站立一个高柜,由木条和玻璃框格组成,模样似哥特式建筑,被我称为“大教堂”。此柜前面摆有一方桌和两把靠背椅。这个空间,是我家饭厅。

为什么伴着饭厅的只有两把椅子?因为我家只住着两个人。

我家饭桌和椅子并非一套,它们互不相关。桌子是桌子,椅子归椅子,分别散买回来。不过,椅子却又特别些,把把不同, 身上各有花朵纹样,在一间叫 Tequila Kola 的家具店的bargaincorner 捡得,一共六把,分布家中各个角落。

这些不成套的椅子, 显然是整套中被抽离出来的剩余分子,其中有破损败坏的地方,于是遭肢解重组、七拼八凑,勉强组合起来,成为孤寡的流浪者。

从饭厅向左方延伸,是我家客厅,极少宾客来访,二乘二米的空间已经足够。

饭桌旁是一张两座位沙发,对面是张单人靠背框架木凳。一只茶几挤在木凳和矮柜中间,茶几上放着电话。沙发前有一木箱,当茶几用。

简单的四件家具,构成了我的小客厅。木凳背后墙上挂了一张土耳其羊毛地毯,内容是十六幅清真寺的列阵,每座清真寺内长着一棵生命树。

从沙发再向左延伸,是另一个矮柜,刚好位于北墙的大窗下,柜面上有时会出现盆栽,通常只是摆着彩色玻璃瓶和青花瓷盆。

大窗开在东西墙的交接处,再无可延伸,只可拐弯接西墙,那幅墙前是一个矮架,托起一台电视。电视之上的大片空间恰好适合挂海报,这时挂的是马蒂斯的《红房间》。此一空间正是我的影音室。

这是一个很别致的设计,被称为“园中园”,灵感源自江南水乡园林独特的布局。一如那些拙政园、沧浪亭、网师园等。

在园林整体的大面积中,会以围墙隔间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小园舍,离群独立,一派孤芳自赏的气味,这就是园中园的隐逸气质。

其实,在一般的家居楼房中,即使空间狭窄,书房仍有可能营搭在任何角落、凹凸空隙,以一张小桌,加一矮凳,即可做成。何况二百平方呎的面积。

在电视机的一旁,西墙与南墙的交界处,正空着一幅二乘二米的方格,于是成为大室内的园中园,其中全部家具仅四件:一座高柜贴紧西南墙的拐角,正好连接旁边的电视。

这高柜是罕见之作,分上下两层,上层双门为玻璃柜,下层共十六个抽屉:横直四行,每行四个,带金属把手。每一抽屉可收纳二十枚CD,正配合旁边的音响组合。

翻查家具黄页,并无数据可以追踪,不知属于什么年代、风格、历史,柜顶还冒出两个圆拱。整体厚实紧凑内敛,和室内的“大教堂”各呈异趣,因此称之为“罗马教堂”。

一把靠背椅摆在此教堂前,椅前是一张花梨木书桌,属掀板式书台,用时打开,不用时关上,变回矮柜。此乃西洋式设计,盛行于十九世纪,桌面有栅格及小抽屉,桌子本身有三个大抽屉代替台脚。

这张书桌的摆法与众家具不同,并不与墙平行,虽贴墙,却是与之成一直角。书桌背面则是另一矮书柜,两者高矮长短相若,故背对背而立,形成一道“九龙壁”,书桌向西,书柜向东。屋主在这角落读书、书写,不受干扰。

电视旁边还有一柱象牙色落地灯照明。一位曾到此地茶叙的友人对满身刻花的书桌看了半天,问道,在哪里可以买到?

答曰,是在中艺,当年的弥敦道大火烧毁的嘉利大厦地库。电视前一个绘满鸟的小漆柜也是在那里购得,都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了。

02

一层楼房,到底是什么吸引了我?

回到寓所的大门口。

影视 《隐秘的角落》 (2020)

从这守宅大将军朝前走五步,就到了房子内部第一道门。搬进来时门并不存在,而是在装修的时候特别加插的。这么一来,因为有了一扇门,屋内就可分隔为前后两个明显的分区;再说,一扇门可以成为很漂亮的室内装饰品。

任何一块平平无奇的门板,可以挖空中心的部分,用木条把那中空的空隙分为十二等份,然后镶上一幅大玻璃,于是,门扇双面透明了。

光是通透,缺乏创意,也显得呆滞,应该挂一幅布帘在门上,正如当下的模样:布帘是白底蓝花,图画是田园风光,小桥流水、茅屋花树点缀其间,远远有两只身穿维多利亚服饰的猫儿提着藤篮到郊野来野餐了。

那边是三只猫儿在奏乐,一个打鼓,一个吹牧笛,一个唱歌;那边是两只猫儿,穿着水手装、戴着阔边草帽骑着脚踏车。每次看见就觉得心旷神怡。

门帘何止一幅,冬天的是一幅中国水墨风景,夏天就换上洁白蕾丝织品,帘腰系上明黄飘絮流苏。

还是把寓所的大门关上才是。门背后原来放了一件四折屏风,

没有展开,屏风可以放在任何位置,可护私隐,屋小,倒委屈它了。这屏风身上并无刺绣图画,也没有任何珠宝玉石饰物,却是个精心制作的画框,每折分别隔出五个小小的方格,一件屏风可展示二十幅图画,真是惊人。

如今框格内嵌的是伊斯兰建筑的图片,早一阵还展示过为配合圣诞节的文艺复兴画家所绘的各式圣母及天使。把家里的斗室几乎变作画廊了。

目前,大门背后静悄悄的,屏风前的地上摆了两个大花瓶和一个箭筒,一卷卷海报正插在筒内。早些年,街市的天桥底下有一间缸瓦铺,忽然一日,摆出许多瓷器,有花瓶、箭筒、盖碗等青花或彩绘物体,据说是秋季交易会展览完的货品,不是什么精品,运来销售,价钱都是二三十元一件。

每天就去搬几件回家,虽然打破了不少,还是堆得满屋子都是,柜台上、橱顶上仍见到它们,和一众娃娃屋争风采。小走廊内的一个印度彩绘朱红矮柜上面,不是还有一件鹅蛋形的瓷碗么,碗盖却是一只绿色的鸭子。

小走廊很短,五步走完,但令人惊讶地拥有五扇门,也就是从它可以进入五个不同的空间,的确是五福临门了。但它本身只容得下一个矮柜,以及墙上一幅中国古刺绣。

朱红色刺绣绣的是鸳鸯戏水。画中为一株植物,两朵荷花,一片莲叶及一朵莲蓬。针步极细密,不留一线空隙,有趣的是,两只鸳鸯看来看去,竟一模一样。

走廊内的第一道门是入口。

进口的左边是厨房。本来,走廊与厨房之间有一扇隔门,可是经过考虑,那门给拆除了。业主搬进来时,只有两个人居住,她们是两姊妹。

妹妹长久以来,是家族人口中的家务卿,此职日久不变,尤其是她是厨艺高手。厨房的一切,由她打理,有责,就有权,无论设备、摆设,都由她决定。单从外表看,这厨房和所有的厨房相似,不外炉灶锅镬,只有站在走廊上,闻到食物的气味才知一二。

同样地,浴室在厨房斜对面,也是家务卿管辖之地,其内容也和任何浴室的内容相同,拥有浴缸和洗衣机、镜箱和杂物柜。

与众不同的只是采用象牙色的墙砖和淡咖啡色的地砖,砖墙上只有四块花卉图案的西班牙方格砖饰。比较特别的是,室内极少瓶瓶罐罐之物,也没有什么香味。

主睡房和浴室门相对,位于厨房的背后。

房间宽阔明亮,西侧是一列三格大窗,朝西,就挂着厚厚的窗帘,好处是冬日成为温室。

这是屋主的卧室,因为宽阔,也同时成为工作室,除工作桌外,还容纳了两个书橱和一个矮柜。早年国货公司出售的带玻璃门的书橱,真是难得的书橱,扁扁窄窄,成年人的高度,实木,厚板,中分四格,重重的书排在板上,纹风不动,哪里会有这边放进去,那边砰砰砰掉到地上去的风景。

数十年来,依然不变,如果世局也会如此则天下太平了。

房间大,又光亮,当然实用,既是睡房,又是工作室。除了床、柜,还可大剌剌地摆一张大长方桌,正好把手提缝纫机摆在桌面,闲来缝补衣物,做些小布偶。

许多年前,近渡轮码头建了三列楼宇,占了三条街道,每列一字儿排开,是相连的十幢高楼,一律十四层高。那么低的层数,完全因为地近附近的旧机场,新机场还没有出现哩。

这个新屋苑吸引许多人来参观,包括许多的空姐、空少,如果租住一层,上班多么方便。价钱不算昂贵,每层约十六万。附近那些战后的唐楼只有四万一个单位。

然而,唐楼没有电梯,室内没有间隔,浴室没有浴缸和抽水马桶,生活质数自然高不起来。

当年住在附近唐楼的住户,闲来无事都爱去“看房子”,我是其中之一,因为我想搬家。

本人住的房子,楼上的住客在天井上僭建居室,令我家的厕所墙壁裂了一条缝。其他的缺点也不必多提了,像对面的一户住客迷信,门外摆设地主、财神,天天烧烛点香,地点恰在我家门外,烟火填满我家。

我去看房子,也是凑热闹,根本没有能力购置,但看后印象深刻,念念不忘,哪里想到日后自己能搬入心仪的单位居住呢?命运是不可预卜的。

一层楼房,是什么吸引了我呢?是两个房间。

也不得不佩服设计楼宇的建筑师。楼宇中的一个单位,其中两个房间呈曲尺形相连,特别之处是相连的两个空间竟没有墙,所以,两个房间是打通的,成为一个可以团团转的地方。

门有两扇,房间是一大间。这有一个好处,住户可以自行建墙变成为两间小房,否则,原封不动, 享用一个大房子的趣味。

我参观过示范单位之外的实用单位,有一个住户,两夫妇及一个新生的婴孩居住,他们就睡在两房中的一边,把婴儿床放在另一边,两边门都可以进出,可爱极了。

当然,也有住户建了隔墙,因为住客较多,但他们都聪明,利用这相连的边缘地带,建的不是实墙,而是两个方向不同的大衣柜,真的太完美了啊。

小睡房内放一张双叠床,上铺给为照顾染病的妹妹而雇的女佣睡。

房内贴墙放一高一矮两个柜,高的名“印度花园”,是个印度绘花木柜,大红色,内外都绘满花朵;另一矮柜名“中国花园”,柜门上镶两块石板鱼,绘的是上百名儿童在花园中游戏,看金鱼,捉迷藏,赛跑,下棋,各适其适。

03

一个老人的独居生活

我从哪里来?从宇宙来 。我将到哪里去?回到宇宙去。

我是宇宙中微之又微的微尘。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我曾是一个单细胞,就像阿米巴那样,然后成为水母,成为鱼,成为爬虫,成为恐龙,成为野兽,再演化为人;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那更简单,我是粒子,和另一粒子合成为原子、分子,组成为人。一切不断演变。一切总是组合、分解,重组,再分解,循环不息。

物质不生不灭,一个人的一生,就是由重组开始,走向分解而已。这不是很有趣么?只是我们无法知道会与什么重组,组成什么,都不容我们选择。既来之,则安之吧。

一对中年夫妇,避难南下,带着父母和四名十四岁以下子女, 组成一个共八名成员的核心家庭,入住一幢战后所建的唐楼的二楼生活,算是安顿下来了。

安顿后,幼子出生。食指浩繁,只赖中年一人支撑。

数年后,老辈长者离世,核心家庭减为七人。

又数年,家庭支柱的丈夫病逝,妻子带同子女,迁入一幢旧楼,与亲友合租共住。家庭减为六人。

一年后,旧楼清拆,六人家庭迁入分期付款的小单位栖身。家中长子、长女中学毕业后工作养家,供弟妹读书。

又数年,长子娶妻,搬出另筑新巢,与其妻父母同住。大姊与二妹留守旧巢,合力养家。六人减为五人。

不久,三妹嫁出,幼弟娶妻,同样迁出。减为三人。长女得病,幸好及早发现,总算治好了。

约十年后,母亲逝世。减为二人。

若干年后,移民外地的三妹一家回来,数年后三妹忽然离世。又数年,二妹染怪病,苦撑多年,终于不治。大姊遂成孤独掌门人。

影视 《十三邀: 第四季》 (2019)

单独一张椅子,它会感觉寂寞吗?原本是两相配对的樟木箱子,失去了其中一个,会吗?

它们不是普通的家具,而是承载了这家三代人的记忆,由祖母传给母亲作嫁妆,再由母亲留给女儿。女儿小时候就睡在樟木箱子上面,它像保姆;她在上面玩砌房子,它像玩伴。

如今,樟木箱子还是樟木箱子,两个,沉重厚实,像彼此信赖、牢靠的老伴,因为女儿也老了。她近年常常想到独居老人的问题。

这世界一直在变,也不知是变好还是变坏,毕竟人寿延长,社会老化,独居老人的新闻不断,而她也有不少没有结婚、独居、年华老去的朋友。她想,我自己呢?

年轻的时候,单身未婚的人被称为贵族,一个人生活多么自由自在哩,自己赚钱自己花,爱旅行就去旅行,爱晚上不睡觉就不睡觉,听不到家长餐桌上的训话、弟妹们的喧闹。

但一得总有一失。老是必然要到来的了,到剩下自己一个,才体验到一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是多么温馨。

常常想,自己不是有一群手足么,挺热闹的。但长兄和幼弟娶妻后都另筑新巢了,幼妹也出嫁迁出,剩下二妹和自己二人。

当然,二妹如果结婚,她也就不得不沦为独居老人了。她当然可以结婚的,但结了婚,就一定不会成为独居老人了吗?

她常常想起一位朋友,很早结了婚,自由恋爱,生活幸福,有一子一女,令人羡慕。

但近年竟然离了婚,女儿远嫁他国,儿子与妻子、孩子住豪宅,三两女佣,生活高端。母亲则独居,有一次跌倒受伤。

那么,结婚就是绝对的保证?

独居老人该如何生活呢?可以和另一名独居老人共同生活么?

她又记起两位好朋友,本来各自独居,于是共同生活,住宅和生活费共同负担,家务互相分担。真是好办法。

可有一段日子竟闹分手,可不是世事难料?相处易,同住难。如果都是刺猬性格,既想互相取暖,又怕彼此伤害,如何是好。幸而后来她俩又和好如初了。

独居老人缺欠的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做伴?而家具、书本、盆栽都是物。但在她的心目中,凡物都是有生命的。植物不必说,书本呢,谁说不是生灵?

每一本书都是有生命的,都是从生命而来, 只不过,我们相遇的时候,它们处于沉睡的状态。整个图书馆就是书本共同的家,那里有许许多多睡熟的灵魂,只要有人拿起来,翻开,阅读,一个个活人就苏醒了,和你倾谈、聊天,累了可以放下,你还会寂寞吗?

她的独居生活相当平静。其实,她不乏朋友。家中的家具、书本、盆栽等,无一不是她数十年来一一迎回,它们独特而美丽,又知识丰富,如师如友,彼此心灵相通。

日子久了,还看到它们微妙的变化,这使她自以为很快乐,所谓幸福,不过是这样。

你呢,你好吗?眨眼你的年纪也不轻了,这些日子,还是读书、写字、散步、听雨,看月升日落、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但夕阳岂能无限好呢。

对于物,你有什么看法?

你说过,孤独和寂寞是不同的层次, 孤独是一种现象,独坐幽篁里,就是孤独,是alone,但不寂寞, 可以弹琴、长啸,而且有明月来相照。

寂寞却是一种不好的心绪,是lonely,你可以在人群里感觉寂寞,因为格格不入,了无挂碍。所以难怪有人会不甘寂寞。

人是物,毕竟又和物不同,终究在世上还是踽踽独行,但在茫茫大化之中,心灵有所安顿,就有一个家, 就不寂寞。心灵没有好好安顿,孤独就会沦为寂寞。

你的家比我的家空间大很多,其中的读物、杂物、废物,对不起,也比我多许多,又一直在养猫,它们由幼至长,逐一老病去了。

多年前,我们无所不谈,偶然聊到,两个长期配搭、一起生活的樟木箱子,彼此一定有过许许多多的说话,其他人岂能听到,要是到头来单独一个,会感到寂寞吗?怎么会,你说,谁会把它们拆开?

也许明天吧,其实并不知道。原来都是不愿奉行断舍离的分子,你尤其什么都不离不舍,真是物以类聚。

明天?那就是明天的事了。

本文摘编自

《石头与桃花》

2024-10-28 18:45 点击量:4